杜白：執子之手，將心比心
更新日期:2008-03-10 記者:文杜白．攝影段書珮
杜白，知名動物醫生，也是動物們的好朋友，一九八五年開設「中心動物醫院」至今，
近年格外重視「動物生死學」，試圖找出面對動物生死的安適之道。著有《會笑的
狗》、《醉猩猩》、《寶貝你的狗》、《疼惜你的貓》、《動物生死書》等。因著職
業，杜白身邊不少動物來來去去，最是長期居留者則屬貓咪「老和尚」，與杜白一同迎
送生命中的動物夥伴。
九月初陳小姐從桃園帶了叮叮來，一隻大約三歲的公大麥町，她們家七隻紅貴賓發現
的，端坐在家門外。
幸好她兒子幫忙，否則個子小小的她，是沒法子把牠弄上車的。當然，她也是已經
走投無路了，只好來找我。
先替牠抽血檢查並且照張X光，只要牠沒有心絲蟲，我決定收留牠。
這時，老和尚出來了，不斷地摩蹭牠，不斷地嗅牠的大球。
老和尚曾經是條爛抹布，在垃圾堆裡被發現。努力地替牠刷洗之後，才發現牠是隻
短鼻子、短毛的虎斑怪貓，體重只有一公斤半。左眼的角膜破了個洞，一節虹膜就黏在
破洞上；左腿有舊傷，走起來一拐一拐的；下巴斷裂，右邊的犬牙就露在嘴巴外。一年
多來，始終下痢，最後終於發現，只要吃狗的罐頭肉，就不再拉肚子。
每當悲慘事件進行中，牠就會現身，希望也能盡點力。
血液檢查發現叮叮有中度的心絲蟲感染，X光片裡那顆大球就是惡性的骨癌，這常見
於大型而年輕的狗。
心絲蟲的治療風險很高，必須將雷同於砒霜的砷劑，注射在背最長肌上，非常痛。
因為已經沒有夠大的籠子可以讓叮叮待，只好讓牠待在手術房。注射之後牠靜靜地
躺在手術檯下，老和尚則寸步不離地守在旁邊。一聽到牠站起來，我們就立刻牽牠出去
放風，叮叮就快步地走到水溝蓋上，喬了喬，尿完了，然後又急急忙忙地走回來。許多
流浪狗就是不肯在屋子裡尿尿便便，因為那是牠的家，怎麼可以弄髒自己好不容易才有
的狗窩呢？
一個禮拜後，看牠對心絲蟲的治療反應不錯，於是將牠的右後腿完全截肢，希望牠
的骨癌能夠到此為止。
叮叮在手術後，開始長胖，而且只有三條腿，卻能健步如飛，就這樣牠快活了三個
月。期間颱風天的下午，實在不放心，我冒險從家裡走了半小時到醫院，要放牠出去，
不料門一開狂風灌進來，牠不想出去，我只好在地板上鋪了厚厚的報紙，告訴牠，就尿
尿便便在屋裡吧。
十二月初，牠突然咳個不停，食欲變差，我以為那是心絲蟲治療的後遺症，卻不料
在X光片裡，看見牠的肺已經有九成被骨癌占據，立刻安排牠住洗澡間，鋪上厚厚的被
子。牠靜靜地躺下來，這時牠已經無法久站，更沒辦法多走幾步。每天四趟，抱牠到水
溝蓋上尿尿便便。
老和尚始終不離不棄地守著叮叮，叮叮的胃口時好時壞，好的時候，連老和尚也不
能接近牠的飯盒；壞的時候，還會不斷地嘔吐，我只好給牠掛上點滴。
對門的李妹妹天天來看牠，帶來雞精與嬰兒食品，甚至請她的師父來替牠灌頂加
持。師父紅著眼替牠持咒誦經，也看見了牠的未來不再墮入三惡道；同時，交代李妹妹
要多來看牠，以及其他的老弱殘兵。
每次抱叮叮出去尿尿，路人鄰居都會停下來嘆氣，我卻覺得很幸福。
十二月底，我們將牠洗得乾乾淨淨，牠一聲長嘆，走了。老和尚難過了一整天，不
再理人。
從「寵物」變成「同伴動物」，是人類意識進化的大躍進，也代表人類對生命認知
與態度的提升。同伴動物不是我們的財產，牠們是我們永遠的未成年子女，也是我們的
責任、義務以及甜蜜的負擔。
將同伴動物當人來看待，其實是一種贖罪的自救。狗貓的生老病死，跟我們完全一
樣，只是牠們的壽命約是我們的六分之一，在這樣濃縮版的生命歷程中，我們必須充分
地了解牠們，也必須將心比心。理解牠們相當於我們的幾歲年紀，我們犯的錯誤就會減
到最少，愉悅度就會相對提高，進而感到幸福。
照顧老弱，常人看來十分辛苦，我卻絲毫不覺得苦。有這等的機會，其實是很幸福
的。相對於老和尚的無怨無悔，讓我覺得還是有點內疚——因為，叮叮健在的時候，我
曾經為了牠掙脫繩子、到處搗蛋而罵過牠，發誓不想再理牠。
幸福哪有什麼方程式？幸福是看著乖巧無邪的牠們、傻傻地想要照顧牠們，享受那
溫暖的擁抱與摩蹭。在生命凋零的同時，執子之手，努力地累積幸福感，是我們與牠們
相同的企盼，也是勇敢地面對明天時，最大的原動力。
有多久了，你沒有好好地抱抱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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